【台儿庄】袁袤翔：“鼠尾牛头”的春联琐记

过了明日，就是除夕。楼下邻居燕大哥打电话来，说响应政府号召，在日照儿子家“就地过年”了，嘱我为其家居代贴春联。这才想起，书写春联，已是刻不容缓。

 

大街上琳琅满目姹紫嫣红的各式春联煞是夺目吸睛。但是我却不感兴趣，就想买几张红纸自己书写。可是，满街竟然没有卖。几经打探，转三磨四，最后找到一家婚庆公司的门店，这才如愿以偿。兴冲冲地回到家来，一番折叠裁剪，铺在书案上，调墨润笔，心窝里却溢满了过往－－

 

春联是文化之美的集中体现。春联上那美好的诗句和曼妙的书法，真草隶篆行，就像一只只吉祥灵动的鸟儿，在一片红光中拍动着翅膀。把瑞气和欢喜荡满屋梁，把庭院领往春天的深处……

 

那是文化的春天，是古老而年轻的春天。

 

于是，写春联、贴春联一直是春节前每个家庭的大事。

 

生产队时期，春联要集体选派能够“拿得动笔”的人来写，几个人集合在一个有些暖意的场所，架上柴草烘烤起来，有烟有火，然后支起案板，磨起墨汁，开始将各家各户送来的红纸按照各家的“门情”裁成门心、门框、门横和大小不一的福字，逐一写将起来。

 

我的父亲当时是民办教师兼职生产队会计，写春联就是他的活计了。他写的对联内容，多是报纸上刊登的“新春联”，还有就是毛主席诗词里的句子，“春风杨柳万千条，六亿神州尽舜尧”，“风雨送春归，飞雪迎春到”等等。我呢，跟着热闹，逮住空子，摸起毛笔，在边边角角的红纸上，抹上几笔“福”“春”，大人也不时地给予夸赞。

 

第二生产队的春联主笔是一位名叫王丙洪的“私塾”。他写的春联，除了“天增岁月人增寿，春满乾坤福满门”之类的通用句子，通常喜欢“看人下菜”现编。

 

潘玉法是一个光棍汉，外号“潘二木”。据说刚解放的时候，他在江苏的贾汪矿区做过巡警，好像是因为在街上“溜西瓜皮”影响了形象，被清退回乡了。因此没有女人愿意跟，一直和老娘相依为命。这些都是传闻，我也没去考证。我看到别人以此和他开玩笑的时候，他也没有较真儿地否认过。有一年，他买来红纸来到写对联的地方，王丙洪给写的上联是“二三四五”，下联是“六七八九”，横批是“说南道北”。除夕中午贴在了门上，潘二木不明白，大家也都不明白。我记下来问我的父亲，他想了一会儿说：缺衣少食，没有东西。大家笑了。这一解释，引起了队长的关注，这个光棍汉子和他的残疾老母亲得到了10斤小麦和50斤瓜干的“集体关怀”。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，潘玉法的母亲去世了。看到许多男人从云南、四川等地“买”来女子做媳妇，他没有钱买，就觉得那里的女人肯定多，自己送上门去岂不省钱？于是将房子卖了，土地转了，起身奔着云南去了。三个月后，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，生活怎么办？还是队长出面，将他的房子赎回来，发放了救济。春节到了，王老先生大笔一挥给他撰写了这样一副春联：“一趟云南没去成，回来等喝西北风——以社为家”。潘二木知道了这是一幅嘲笑他的春联，就喝了几盅酒发了一阵酒疯。为此，还差一点闹出事儿来呢！

 

如今，那年代写春联的老人都已作古一二十年了。怀念他们的时候，想起自己也曾经接替他们的笔墨，一连数年为大家书写过春联，门里门外围满乡邻，我在屋里为大家挥毫泼墨，墨迹未干的春联，眨眼间飞入各家各户。忙到除夕上午，家家燃放鞭炮张贴春联，我呢，随手划拉几笔，为自家写上几幅贴在门上。1983年，不敢困顿的我只身进城打工了。春节后上班，被城里老街巷里家家门上大红的春联上吸引，徜徉其间，赏心悦目。那些大字春联，大都是古镇书圣王履安老先生所写，那风骨遒劲的墨气入木三分，眼追手摩，每每流连忘返，几次登门向王老先生求教，先生诲人不倦，我也多有心得。多年后王老先生80大寿，还特别邀我为其主持了寿辰庆典。1986年举家迁居进城了，偶尔回家过年，来去匆匆，也曾留意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，发现大都是买来的现成的。有油黑油亮的，有金黄灿烂的，还有五彩斑斓的。城里也是如此。这些年，每年都应邀参加文化下乡写春联活动，字摊前面，人头攒动，大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，他们把得来的一张张福字举得老高，挤出人群，晾在避风向阳的地方，还守在那里盯着，生怕被人踩着。年轻人呢，或许是谦让的缘故，则是围观的多，帮忙维持秩序的多。貌似人们对手写春联的需求大抵也不如前了。尽管如此，文化下乡送春联的活动，依旧方兴未艾如火如荼......

 

忙完今年几场送春联的公益活动，转眼鼠尾牛头除夕在即。辗转买来红纸，折叠剪裁，润笔调墨，却不知写些什么好。庚子鼠年举国抗疫波澜壮阔，现在还在坚守着最后的阵脚。我呢，儿子年中车祸遇险，父子勠力同心与伤病抗争，也是惊心动魄。苦心天顾，今已初现曙光。“风雨过后见彩虹，严冬过后是阳春”——这是我的心照，遂以书法作品的格式，挥笔写在大红纸上，还郑重其事地加盖了印章。旁观的儿子哂以“不伦不类”，且有跃跃欲试之意，我欣然让贤。他蹒跚着脚步于案前正襟危坐，挥笔曹全隶书落墨——“梅传春信寒冬去，竹报平安好运来——牛年大吉！”初见儿子久违了的好心情，顺势嘱他为他在日照过年的燕大爷家写几幅。儿子略一思索，“天地有色皆日照，人间无处不春风”“岁月更新人不老，江山依旧景长春”“牛来运转”......呵呵，于国于家，古词新意，都是好好好好啊！

 

风雨过后见彩虹，严冬过后是阳春。鼠去牛来，惟愿我的家我的国和我的亲人爱人友人，都能牛年大吉万事如意！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21年2月9日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（古城台儿庄网要闻部编辑）